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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绿意葱茏。
裴渡很快来到前院,江采穿着一身湖蓝色渐变白的长裙站在院中,臂间挽了一条雪白的长纱,与平日里不同艳丽的妆容不同,今日她脸上并无粉黛,倒是显出几分清冷之色来。
她一见到裴渡便笑了起来,冰雪消融,眉眼间的柔情仿佛化为潺潺春水,问他:“来啦?”
裴渡离江采还有几步距离,看着江采对他笑,便停了下来,江采这副样子好像自己对她来说并不是个普通的随从,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裴渡以为自己知道江采要在他的身上图谋什么,但这一刻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陈府里其他的伙计常常开着玩笑问他有没有同江采睡觉,但这么些天过去,江采除了偶尔动作比较暧昧外,却也没有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来。
裴渡低着头,询问道:“东家,要出门吗?”
江采点了点头,抬步向外走去,跟他说:“今日有桩生意要谈,等下你跟我一起去吧。”
裴渡老实应了声是,跟在江采后面坐上马车,一同前往汇春楼。这是璧水城中最好的酒楼,江采带着裴渡直接上了顶楼的厢房,然后一口气跟小二点了七八个菜。
她拉着裴渡在身边坐下,裴渡不明所以,没见过谈生意的时候随从还能上桌,此时他已隐约察觉到事情不太对,等了没多久,小二就把菜上齐了,裴渡忍不住开口问江采:“东家,您不是说要谈生意的吗?”
今天确实是有生意要谈的,却不是现在,江采直言道:“他们人估计要下午才到,我们先吃我们的,不用等他们。”
见裴渡迟迟不肯动筷,江采夹了块排骨到他碗里,对他说:“这里的厨子从前是给皇帝做御膳的,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挖到汇春楼来,你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
裴渡低头看着面前的碗筷,迟疑许久,终于拿起筷子。
“喜欢吗?”不等裴渡开口,江采紧跟了一句,“你若是喜欢,日后我便常带你来。”
裴渡向来在衣食方面不甚在意,食物好吃与难吃都无所谓,吃不死人就行,他无奈道:“东家您不用这样的。”
江采就喜欢看他这副明明很不情愿,但就是拿自己没办法的模样,她特别想试试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江采问他:“我怎么样了?”
裴渡道:“您不用对我这么好。”
江采放下手中筷子,双手托着下巴,盯着身边的裴渡看了一会儿,直到裴渡受不住,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江采才又开口,她十分真诚道:“大壮,实不相瞒,我一见到你便觉得亲切,总觉得从前与你见过,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裴渡则道:“东家,我身份低贱,只是个随从,怎么好跟您做朋友。”
江采皱眉,很不赞成,纠正裴渡道:“不要这么说,我从前也不过是个在青楼里打杂的小丫头,咱们谁又比谁高贵了?你若是觉得做随从不好,我也可以给你安排其他的身份,护卫你觉得会好一点吗?或者,做陈府的管家?你觉得哪个好?还是说,你嫌弃我出身不好?”
裴渡本来就是随便敷衍两句,想打消江采对自己莫名的兴趣,哪里想到会引得她说了这么多,实在后悔。
他只能低声道:“我没有,东家。”
江采摆摆手,放过裴渡:“不说这些了,快吃吧,等会儿菜要凉了。”
楼下的大堂里,说书先生手中的醒木一落,啪的一声,满堂寂然,鸦雀无声。
说书先生敞开嗓子道:“上一次咱们说的是,银鞍白马穿明堂,春花春雨解东风,那今日咱们要说的便是这解东风,在座的诸位知道这解东风是谁吗?”
来在这里听书的大都对江湖上的八卦有所了解的,而且解东风现在属于朝廷通缉的要犯,但凡家里有个姑娘的,都要嘱咐两句晚上睡觉要关好门窗。
说书先生见底下众客官纷纷点头,继续道:“这解东风可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大盗,采花大盗是做什么的诸位都知道吧,但今天我就跟你们说点你们不知道的,话说三月十五,月圆之夜,采花大盗解东风……”
柳追的动作非常迅速,昨日江采把事情安排下去,今日璧水城里的说书先生们就开始编造解东风的谣言,不消几日,整个渝州,乃至周围的几座州郡,应该都会知晓此事。
说书先生说得正酣,他说那解东风轻功绝世,色胆包天,居然敢在那新科状元面前放出话来,说要与渝州首富陈家家主江采一夜风流。
楼上的江采听到这里,脸色变了变,裴渡看到了,但随即她的神色便已恢复正常。
她没有骗裴渡,下午的确是有生意要做的,这桩生意还颇为棘手,直到傍晚双方才将其中各项细节都敲定下来。
回到陈府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一轮弦月挂在树梢,裴渡和往常一样将江采送到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前便转身离开,江采却忽然转过身,出声叫住了他:“大壮,你先别走,陪我坐会儿去廊下坐会儿吧。”
裴渡站在月洞门外,背对着月光,他本来就黑,如此一来竟像一道站立的影子。
他凝望着江采的眼睛,月光下她的眼睛似一湾温柔泉水,他最终还是顺着她的心意,随她一起来到廊下,只不过并未坐下,而是站在她的身后。
江采趴在栏杆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良久后,她轻声说:“大壮,我在一件想事情。”
她说完后,又等了很久,身后的裴渡都没有问上一句,这真是块木头,连捧场都不会。
不过从前她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雕木头,亲手在朽木上雕出一朵花来,会格外有成就感。
江采转过头,问裴渡:“你不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裴渡本人是不想知道的,但现在他的身份是武大壮,武大壮为人木讷老实,还是要问一问的,他顺着江采的话问她:“东家您在想什么?”
江采似是被他逗笑,嘴角上扬了一下,只是很快她便收起脸上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忧郁,她对裴渡说:“今天在汇春楼里,楼下的说书先生说了什么,你也听到了吧。”
裴渡点头:“听到了。”
江采低下头,继续道:“不久前我得了消息,解东风的确是要来渝州了。”
裴渡问她:“东家是担心他会来找你吗?”
“是啊,”江采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仰起头望向裴渡,轻声问,“他要是真来了,我要怎么办?”
裴渡进了陈府这么多天,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江采流露出软弱的一面。
他以为江采根本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裴渡只能安慰一句:“东家,你别担心,陈家这么多人,他不敢来的。”
江采笑了一声,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对裴渡说:“安国公府难道不比这小小陈府的人要多?还不是让他得了手?”
裴渡无言以对。
“大壮……”江采轻轻叫着他的名字,语气带着一点叹息。
裴渡耳朵微微动了动,有些后悔跟着江采过来,他问:“东家,你还有事吗?”
“我是真的害怕。”江采道。
裴渡没有说话。
“你能不能陪我……”或许是觉得不妥,江采话说到一半就停下,她站起身,改口说,“大壮,我屋子里窗户有些松动,你帮我看看吧。”
裴渡垂眸望着脚下的地面,拒绝道:“这不太好吧。”
江采走到他的面前,晚风拂过裴渡额前的发丝,雪白的月光将他的下颌勾勒出一道锋利的轮廓,江采看着他的眼睛,道:“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怕外人说闲话?可你什么都没做,难道他们的闲话就少说了?只要你我清清白白,又何必在意他人说什么。”
裴渡何曾将旁人的话放在心上,但他又不是傻子,江采让他进屋,绝不可能单单让他看看窗户。
江采催道:“嗯?怎么不说话?”
按理说,裴渡不该答应的,而且他也有的是借口离开,只是昨晚柳追说江采的闺房里设置了重重机关,他想亲自去看看,眼下确实是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他到底是进了江采的闺房。
这里布置得极为简单,没有过多装饰,只有几样常用的家具,也不见柳追说的那尊观音像,不过也确实如柳追所说,暗地里布置了许多机关,并未开启。
他依着江采的意思检查了屋里的两扇窗户,竟然真的有些松动,江采出去给他找来修理的工具,又去厨房端来饭菜,期间只留裴渡一人在屋里,也不怕他偷拿东西。
裴渡站在窗前,将屋内布局尽收眼底,他怀疑这里还有其他的暗室,若是用上内力,震开墙壁,应当可以找到入口,只是必然会打草惊蛇,若不能找到玄枢令,以后怕是更加难找。
外面传来江采渐渐走近的脚步声,裴渡捡起锤子,对着窗框认真敲打起来。
不久后,江采提着两坛好酒从外面进来,问裴渡:“大壮,你会喝酒吗?”
裴渡没有回答江采的问题,他放下手里的锤子,走过来道:“东家,这天色不早了,我还是回去吧。”
江采拉住他的袖子,笑盈盈道:“着什么急回去呀?已经这个时候,吃过饭再走吧。”
她指了指桌上的酒坛:“这是上好的竹叶青,特地从京城买来的,我一直没舍得喝,今天你有口福了。”
裴渡有些犹豫,但最后还在江采的对面坐下。
江采唇边笑意深了几分,她挽起衣袖,亲自为他倒了碗酒,烛火掩映下,裴渡的这张脸的棱角比白日更为分明,鼻若悬胆,眸若寒星。
江采看得心痒,她想着,今晚就算不能与这人成就一桩好事,但吃点豆腐应当不是问题。
反正这个武大壮身份古怪,来到自己身边必然有所图谋,他自己送上门的,有便宜不占,实在不是她江采的为人。
裴渡微垂眸,望着碗中清澈的酒水,心里则想,他可以趁江采醉酒后,寻找暗室的入口。
两个人各怀鬼胎,都觉得今日这场酒局,优势必然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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