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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这话,在场的人全都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如何,就冒出了大都护来了?
  
  李砚悄悄看一眼姑姑,她脸上没有半点惊诧,端端正正地坐着。
  就如同她白日里面对那一队持刀拿枪的闯入者,在屏风后也是这样平稳地坐着。
  
  其实栖迟只是在想:他竟然还能认出自己。
  当初成婚时匆匆一面,她因着礼仪之故,只看见他一个大概的模样。
  后来哥哥故去,他连夜返回北地,此后也没机会再见。
  谁能想到,再重逢,他还能一眼认出她来。
  
  “大都护何在?”片刻后,栖迟问。
  罗小义答:“还领着人在追查几个逃逸的突厥探子,先前搜查客舍也是因为这档子事,冒犯县主,并非有心。”
  有理有据,她若拿这个说事,倒显得是不顾及大局了。
  
  她唤一声新露,后者回到房中来,听她嘱咐两句,又再出去,对罗小义道:“有劳将军稍候,容奴婢们为县主描妆,再启程上路。”
  罗小义说了声“是”,一面起身,一面腹诽:不愧是宗室里的女子,规矩可真他娘的多啊。
  
  栖迟并非要描什么妆,只是要晾一晾罗小义。
  房门紧闭,她以眼神安抚李砚,叫他喝了一盏热茶汤。
  耗着的时候,新露和秋霜也把能收拾的都收拾了。
  
  而罗小义,在门外吹了许久的冷风,光是门口的步子声就听他踏了不下十几个来回。
  到后来还是李砚心软了,觉得差不多了,她才终于点头,吩咐出门。
  
  出到门外,罗小义连忙迎上来。
  先前隔着屏风看不清,此时他才能悄悄打量一下这位素未谋面的大都护夫人。
  栖迟身上罩着连帽的披风,映着灯火,看得最清楚的是那袅娜的身段。
  他咧咧嘴,心道可真是南方润水浸养出来的,嫩柳一般。
  
  正要引路,栖迟带过手里牵着的李砚,对他道:“忘了与你说了,这位你先前推搡过的,是我侄子,光王府的世子。”
  罗小义身一僵,看一眼李砚,眼珠滴溜溜转两圈,讪讪地笑:“那怎么能算是推呢,我那是想扶着他。”
  说完还要伸手来扶李砚,但李砚一让,避开了。
  栖迟道:“走吧。”
  罗小义如释重负:“是是是,这便走。”
  
  灯火漫道,城门夜开,只为了迎接新到的女主人。
  北地既然号称八府十四州,安北都护府名下自然管辖着其他八府十四州的都督府,瀚海府是总统领所在地,是为大都护府。
  
  光是听听这名字就够气派的,新露和秋霜在车中时不时小声嘀咕两句,都觉得那府邸定然是不同一般的。
  这些李砚也是学过的,到后来,也忍不住加入她们,问:“真有那么风光么?”
  “应当的,就说今日用军仪来迎接家主,也算得上很风光的了。”
  李砚想想白日遭受的待遇,心说不这样,他姑姑还未必会上这车马呢。
  
  栖迟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心里回想着的却是白日里的那一幕。
  早知道那是他,便大大方方地抬眼瞧了。
  当朝安北大都护,持剑见妻,是何等的威风呀。
  她想着想着,竟忍不住勾唇笑了。
  
  新露悄悄扯扯李砚袖口,示意他看,低低道:瞧,家主也高兴着呢。
  李砚咕哝:是吗?
  那可能,也是好事一桩吧。
  
  一声号令,马车停下。
  两队人马护卫,竟然一路都未出什么嘈杂之声,说停便停,齐整划一。
  外面罗小义道:“到了。”
  
  车帘打起,栖迟脚踩到地,手撩起帽檐,看了眼面前的府门。
  耳中忽然听见身后罗小义轻声嘱咐车夫:“记得将马好生送还军中。”
  她留心了一下,回头望去,罗小义已笑脸迎来,抬手做请,领他们入府。
  
  光看府门,大都护府的确是算得上气派风光的,匾额上的字也苍劲有力,应当是出自琅琊颜氏的书法。
  伏廷的事栖迟还是略知一二的,比如成婚时就已得知他早年父母亡故。
  不出意料,进去后果然发现冷冷清清的。
  
  一般府上没了长者和当家做主的,就是这个情形。
  她不陌生,因为光王府也差不多。
  
  前面是处理公事之所,并未掌灯,也没见到什么仆从,靠罗小义进门时从护卫士兵手上顺手拿了支火把在前照路。
  到了后宅,才见到几个垂手而立的下人,亮了院中的灯火。
  罗小义不好再进了,将火把交给一个下人,便要告辞了。
  
  “大都护今夜可回?”栖迟忽问。
  罗小义脚步停顿一下,露出会意的笑来:“我马上就去为您催催。”
  说完抱一拳,转头走了。
  
  栖迟手指拢住披风,轻轻遮住双唇,竟生出些不自在来。
  她问那一句未必有上赶着要见那男人的意思,被他这么一回,就全是那个意思了。
  伸手牵起李砚,进了后宅,那边新露与秋霜已先一步进到屋中打点,她进门时,正好撞见她们神色不对的走出来。
  
  “家主,您快来看看。”
  “怎么了?”
  栖迟入门,解下披风,环视屋中。
  
  窗外风大,吹着窗棱吱吱作响,灯火不够明亮,只点了一盏,照亮的地方陈设简单,且老旧。
  榻上无纱垂帐,屏风描画斑驳。
  李砚就近摸了摸一把胡椅,转头看着栖迟:“姑姑,这地方未免有些……”
  寒酸。
  
  栖迟默默在心里接了这两个字,转头出去,从下人手里取了罗小义留下的火把,往前厅一路查看过去。
  
  ※
  
  晚间雪停,夜间复降。
  纷扬雪花里,几匹马喷着响鼻,轻轻刨着雪地,没有栓绳,却并不乱跑。
  百步之外,乱石丛生间,一簇火堆渐熄。
  
  伏廷坐在石头上,眉目已沾上了一层风雪。
  对面几个人冷得挤在火堆旁,牙关打颤。
  都是他的近卫军。
  
  他将剑竖在雪中,从怀里摸出一只酒袋,拧开灌了一口,丢过去。
  一人接了,兴高采烈抱拳:“谢大都护!”
  
  忽有人接近,雪地里脚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是罗小义赶来了。
  “大都护今日是新夫人到了高兴,所以赏你们酒喝呢。”一到跟前他就打趣,顺手又丢给大伙一大包肉干。
  接过去那人道:“罗将军倒成头一个见着都护夫人的了。”
  罗小义低骂:“放屁么不是,咱们大都护若没见过,能一眼就认出来吗?”
  
  伏廷纹丝不动地坐着。
  罗小义说着话已挤到他跟前来,塞给他一块肉干:“三哥放心,人我已好好给你送府上去了。”
  伏廷拿在手里撕开,看他一眼,他连忙伸手拦一下:“你颈上伤还未好,少说话,听我说便好。没什么事,那位县主嫂嫂没我们想的那么不讲理,不曾胡搅蛮缠,除了晾我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怕还是为了她那侄子。”
  
  “光王世子。”伏廷忽然开口。
  “对,对,光王府的小世子。嘿,那小子……”罗小义越说越远了。
  
  伏廷将肉块放入口中嚼着,想起白日里的情形。
  他对李栖迟那张脸记得很清楚,是因为成婚当晚光王弥留时刻,他也过去看了一眼。
  当时她也是垂着眼,与被他剑尖挑起下巴时神情差不多,只不过比当时少了两行涟涟泪。
  
  之后他就匆匆赶回北国,算起来,确实有很久没见过了。
  他剑挑着,花了些时间端详,是怕看错了。
  而她,并不看他,也没有慌乱。
  
  那边酒袋传了一圈,又送还伏廷手上,被罗小义按了一下,冲他揶揄道:“三哥可真是个神人,嫂嫂我已见着了,不愧是皇族宗室里的,那活脱脱就是水做的啊。你成婚后将她放在光州那么久也便罢了,如今人都送上门来了,到现在竟还待在这雪地里,照理说还不早就回去抱上滚他一遭了。”
  行伍出身,没有门第的人,说话没轻重,荤素不忌。
  他又低笑着自掌一嘴:“瞧我说的,以三哥的本事,一遭不可能,定是几遭才对嘛!”
  
  伏廷灌了口酒,喉结滚动,酒入腹中,身上回了些热气。
  他拿拇指,慢慢抹去下巴上残余。
  那女人是什么滋味,他还没尝过。
  
  这桩婚事对他而言是实打实的高攀,从投身行伍开始,他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娶上一个宗室贵女。
  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忽然自己千里迢迢地过来。
  
  这八府十四州,皆是荒凉苦寒地,如今都护府又是这么一幅光景。
  她一个贵族娇女,就算来了,又能待得了多久?
  
  ※
  
  “这就是堂堂统领八府十四州的安北大都护府?”
  都护府内,李砚不可思议地嚷了句,随后想起莫要惹了姑姑不快才好,嘟了嘟腮帮子,没再往下说了。
  
  其实新露和秋霜哪个不是这个感受?
  来的路上还想着这府上应当是无比风光的,没想到刚刚随着家主在这府上走了一圈,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倒还有广阔气度,只是旧得很,甚至许多东西已不能再用了。
  
  栖迟将手里的火把交给新露,让她找东西竖了,就在这屋内留着照明好了。
  一面吩咐去将府上管事的请来。
  
  时候已不早了,她估摸着初来乍到,还要忙上许久,想叫王嬷嬷带着侄子先去找个屋子安置了。
  但李砚哪里肯走,眼下这境况可是闻所未闻,他就挨着姑姑待着,两只眼睁得圆溜溜的,有精神的很。
  栖迟只好随他去了。
  
  很快秋霜带了个老人进门来。
  新主母进门,老人也是头一回见,在地上跪拜见了大礼。
  栖迟也叫新露封了些碎钱给他,然而一问,这位却并不是什么管事的。
  
  秋霜在她耳边低声说,大都护经常住军中,根本也不怎么回来,所以这府上就没管事的,这老人只不过是因为年纪最长,才被推过来的罢了。
  
  栖迟明白了。
  所以这只是个挂名的宅邸,他在外面有什么事,什么人,可就无人知道了。
  别说李砚没见过这种境况,就是她也没见识过。
  
  她问了老人一些府中的事情,大概有数了,叫秋霜把人送出去,顺便去清点一下仆人名册。
  随后又吩咐新露准备纸笔,要列个单子,明日好派人出去采买。
  李砚一点不稀奇,他姑姑本身在光王府里掌家就做得好得很,到了这空宅子一样的都护府,还不是信手拈来。
  
  面前一方檀香木的小案,上面纹路斑驳,因为陈旧,反而愈发有香气钻出来了。
  栖迟在上面铺上纸,提笔蘸墨,边想边写。
  李砚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问:“姑姑,你说这里怎么会这么穷啊?”
  
  栖迟笔停一下,回想起当时罗小义悄悄吩咐车夫的那句话,眉心不由得蹙一下。
  连拉车的马都是军中借来的?
  那男人得罪了她,是要给她充个场面不成?
  
  “我又如何知道?”她摇摇头。
  不过只是费些钱能解决的事,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至于其他的,再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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