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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北城,一座外表普通的宅院。
方云虎坐在窗前,耐心且细致地擦拭着一柄匕首。
那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站在书架旁,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一本本古籍,略带一丝揶揄地说道:“我以为你所说的机会是去四方馆刺杀裴越。”
方云虎面无表情地回道:“我其实不明白你这次过来的目的,难道就是整天跟在我身边闲逛?你们冼家跟裴越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以至于你比我更急切地想杀了裴越?”
男人名叫冼小石,是拒北侯冼春秋的幼子,与他彪悍的气质和精壮的身躯相比,这个名字无疑稍显怪异。听到方云虎的疑问,他咧嘴笑道:“你这几年帮国公爷管着密探,而且主要负责北边的情报,何必明知故问?北梁四皇子造反的时候,若非裴越出手,我们在那边的人手也不会损失惨重。”
说到这桩被层层迷雾笼罩的谋逆案,方云虎先是看了一眼窗外,然后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此事是你家老爷子和我父亲定下的策略,安排人通过冷凝告知裴越也是双方商议后的决定,我可以理解你对这个决定不满,但我仍旧不太理解你对裴越的愤怒。”
冼小石耸耸肩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不通这件事的缘由,要不你帮我解答一下?”
方云虎将匕首插进鞘中,而后平静地说道:“北梁皇帝深不可测,我们甚至无法确认他究竟藏着多少伏手,又有哪些人在替銮仪卫做事。那位四皇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仅仅依靠一个京都守备师就敢造反,你觉得他会成功?当然,无论是令尊还是家父,都希望他能给北梁皇帝造成更大的麻烦。”
他转身看着冼小石,摊手道:“后来的发展你也看在眼里,北梁皇帝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装病,裴越独自就将四皇子解决掉,这足以证明我们这边的判断完全正确。另外,你也不必装模作样,据我所知你家在北梁的暗子并没有很严重的损失,牺牲的大多是外围人手。”
冼小石轻叹道:“原来连这都瞒不过你。其实我也问过老爷子,为何要事先提醒裴越,难道让北梁四皇子想办法杀了裴越不好?可是他什么都不说,让我自己猜,这如何能猜得到?对了,国公爷有没有对你说过?”
方云虎摇摇头,平静地说道:“没有。不过从结果倒推的话,那就是老人家们不希望裴越那么早死,要么他是我们的人,要么他死得晚一点对我们更有利,只有这两种可能。”
冼小石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微笑着问道:“现在你准备杀死裴越,国公爷知不知道?”
方云虎定定地望着他的双眼,缓缓道:“这段时间我并没有对你隐瞒任何事,所以你不该有这样的疑问。”
冼小石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你要瞒着国公爷做这件事。要知道你此前在北梁境内做的那个局,让国公爷在朝堂上很被动,陛下甚至不得不做出让步。”
方云虎脸上浮现一抹戾气,沉声道:“让步就是失败的开端。我设局谋杀谷范和裴越,是为了打乱北梁皇帝的布局,另外可以刺激谷梁让他方寸大乱。站在大周的立场上,我这样做有什么错?朝堂上那些文官老爷们,脑子里只有北梁更强这个概念,却从来没有仔细分析过两边的具体情况。”
他顿了一顿,愈发阴沉地说道:“大周远远没有他们想得那么弱,北梁也没有那么强,胜负本就存在很大的悬念。只可惜……他们心里只有苟且偷生四字,甚至要把清河公主送过去讨梁人的欢心。和亲?一群蠢货,我呸!”
冼小石无奈地看着他,忍不住提醒道:“喂,和亲是我家老爷子提出来的,你这样当着我的面骂人可不好。”
方云虎平静下来,直白地说道:“你我都知道,和亲虽是老侯爷首提,实则是因为朝堂上对家父和我的攻讦越来越严重,他不得不想办法让内斗缓和下来。老侯爷的恩情,我们方家自然会记在心里,又怎会忘恩负义?”
冼小石自然明白,他只是想让对方冷静一点,点点头道:“所以你要杀了裴越,让局势彻底崩坏。”
方云虎道:“这不是局势崩坏,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杀死裴越,让两国关系彻底决裂,那些墙头草才能清醒过来。或许有些人还会暗藏异心,到那时陛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清扫庭院。我瞒着父亲做这件事,但是我没有瞒着你,而且我相信军中很多年轻将领都跟我们是一样的想法。”
冼小石沉默不语。
家国天下四字委实沉重,他看似放荡不羁性情恣意,但是涉及到真正的大事依旧需要冷静斟酌。
方云虎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必须要杀死裴越。”
冼小石反问道:“很重要吗?”
方云虎摊手道:“不重要,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无论我们的原因是否相同,但在杀死裴越这件事上目标一致便够了。”
冼小石笑了笑。
他脑海中浮现一段久远的往事,良久之后缓缓说道:“我承认,有一部分原因与你相同。如今朝野上下的分歧越来越严重,这个时候选择和亲无疑会给那些摇摆不定的人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只有彻底断绝他们的念想,大周内部才能拧成一股绳。”
方云虎静静地等着他后面的话。
“只不过,我个人还有一个原因。其实倒也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应该知道我小时候的日子不算好过,毕竟我家老爷子是从北边过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得到旁人的信任,所以我们冼家子弟很难结交到知心的朋友。”
“我从小性子便有些古怪,愿意陪我玩的人不多,只有一个老实巴交的笨小子,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做我的跟班。虽然我从来没有在嘴上说过,但我心里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后来有一天,我家老爷子告诉我,那家伙为了军功去了北边。”
“就像你大哥对方锐一样,我其实不同意他去北边,可是那件事是两位老人家做的决定,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北梁的京都外围。”
“后来他死了,和方锐一样死在裴越的手里。”
“他叫冼丛,一个无名小卒,除了我之外应该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冼小石说完之后,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但是眼中泛着冰冷的光。
方云虎轻叹一声,低声道:“裴越确实该死。”
冼小石问道:“何时动手?”
方云虎道:“徐徽言的掌上明珠邀请裴越参加四日后的东林文会,他答应了。”
冼小石快意地笑了起来。
……
日落时分。
皇城之中有一座观星台,位于皇帝寝宫的前方,这是庆元帝的独特爱好。
御宇十八年的庆元帝保养得还算不错,只是近些年来他两鬓渐渐生出一些白发,腿脚也没有年轻时那般灵便,故而登上观星台的次数越来越少。令守护观星台的御林军略微有些诧异的是,皇帝陛下竟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突然登台。
不过当他们看到亦步亦趋跟在陛下身后的首辅大人,心中那些诧异立刻消散。
登上高台,皇城内乃至建安城的一部分风貌都可以尽收眼底,庆元帝略显贪婪地望着四面景色,悠悠道:“朕果然是老了。”
徐徽言没有阿谀奉承表忠心,平静地说道:“陛下,冼侯爷都还没有服老。”
庆元帝神情复杂地笑着,摇头道:“他是习武之人,朕如何能比?说起来,初容这孩子着实不错,既帮你也帮朕解决一个难题,不枉朕对她另眼相看。”
徐徽言斟酌道:“陛下, 她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庆元帝轻声道:“至少她还有这份心,如果臣子们都能像她这样想,朕又何必兵行险着?裴越既然答应参加东林文会,想必心中已经早有谋划,你去安排一下,朕明日见他一面。”
“臣遵旨。”徐徽言垂首应下,然后迟疑道:“陛下,这会不会让一些人误会您的想法?”
庆元帝道:“你看这座建安城,表面上如此平静又美丽,实际上藏着无数涌动的暗流。北边那位想要借助裴越让这些暗流浮上水面,朕也只能趁势而为。误会也好,揣摩也罢,终究是要解决问题,而不是一味想着粉饰太平。”
徐徽言心中一凛,愈发恭敬地说道:“臣明白了。”
庆元帝望着落日余晖之中的建安城,满眼山水如画,唯见残阳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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