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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蒿礼在病倒之后上表乞骸骨,开平帝自然不允,君臣之间往来十余次,到最后莫蒿礼只能待在府中将养身体,仍旧保留着东府左执政的官职。
开平帝对他的敬重不止于此,在一日之内连续加封太师、太保衔。莫蒿礼早在十年前便已经是当朝太傅,如今更是成为大梁第一位集三公于一身的文臣。其人生前尊荣已臻极致,甚至很多人都默认他在百年之后会得到“文正”的谥号。
生晋太傅,死谥文正,这是数千年来文臣追求的最高荣耀。
莫府立刻成为都中最热闹的宅邸,风头盖过开年以来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中山侯府。每日都有数不胜数的大臣前来问候关切,即便他们知道自己根本见不到莫蒿礼,终究算是尽到心意。
莫蒿礼共有四子,除了在外地为官还没有赶回来的三子和四子,长子莫修庭和次子莫修平均已上表辞官。开平帝将这些奏章一律留中,尽显天子对那位老臣的恩宠。
与此同时,开平帝下旨将翰林学士韩公端擢为东府参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这是为莫蒿礼离去之后的朝堂布局,韩公端显然就是他心中接任执政的最佳人选。
对于朝臣来说,这真的不算一个好消息。
韩公端清名传遍天下,乃是当世公认的学问道德大家,虽然他在翰林院中一待就是近二十年,但是这么长时间的养望,足以让他当仁不让地成为清流文臣的领袖。
洛庭与韩公端这对全新组合看似差别极大,前者重实务后者谈道德,但两人对待自己都有一种苦行僧似的严苛,更遑论其他臣子。以前莫蒿礼主持大局的时候,洛庭必须要尊重这位老人的看法,如今换了一个清正端方的君子搭档,怕是会掀起一场令人心惊胆战的官场风暴。
果不其然,当时间来到五月中旬,在韩公端上任东府参政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一个骇人的消息从东府传了出来。
京察开启!
此事由东府牵头,韩公端亲自主持,吏部尚书宁怀安协助,吏部考功司具体执行,御史台全程监督。京察针对在京所有带品文官,上至六部尚书,下到九品主事,所有人过去三年间的职事表现都将一一考评。
京官们风气为之一变,所有衙门再无一人告假,每个人都忙到脚不沾地。
京察不是今年首创,之所以这次的反响如此热烈,只因东府那些舍人早就放出风来,朝廷下定决心要肃清吏治,洛执政和韩参政手里可有不少黜落的名额。
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成为出头鸟。
……
文官们乱成一锅粥对于裴越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和本分,与绝大多数文官都没有交集,仅有的两位忘年交洛庭和简容也不会被京察波及。其实在外人看来,他和洛庭除了筹建石炭寺之外没有交情,与简容更是因为迎娶林疏月那件事公开决裂。
说到底他如今是顶尖武勋,和文官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当然,裴越也没有心情去幸灾乐祸。
西城,祥云号总店后宅。
裴越坐在廊下一张藤椅上,望着庭院里树上的青绿枝叶,耳边听着房内不断传来的笑声,眉头微微皱着。
从莫蒿礼突然病倒这件事中,他隐约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尤其是那日与莫蒿礼之间的对话,让他意识到皇帝又在下棋。这几年来或亲身经历或暗中旁观,开平帝谋局总是于无声处听惊雷,起初悄无声息,往往收官时才露出全貌。
用西境战事算计路敏、用四皇子磨砺大皇子、甚至包括裴越自己,曾经都是皇帝手中的棋子,却不知这次他要算计的是谁?
裴越不是神仙,无法从莫蒿礼似是而非的提示中一窥全貌,只能不断地提醒自己,在羽翼远远没有丰满之前,尽量小心谨慎,避免被牵扯进皇帝的棋局之中。
“少爷,少爷!”
清脆的声音将裴越从思绪中惊醒,他转头望着一身绿色长裙的桃花,露出微笑道:“怎么了?”
“娘让我去洗把脸再换身衣服。”桃花乖巧地答道。
裴越瞧见她那双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袖子上满是眼泪的痕迹,便点了点头,温声道:“去吧。”
桃花像一只春燕般轻快地离开,虽然这次哭得有些惨,但是能看出来这丫鬟心中的喜悦。
裴越收拾心情,然后起身进屋。
堂内有一名衣着普通的中年妇人,见到裴越的身影之后主动上前行礼道:“给侯爷请安。”
“免了。”
裴越神色平静地说道:“请坐。”
两人落座之后,裴越看着她紧张局促的模样,便语气和缓地问道:“见过陈希之了?”
中年妇人便是桃花的生母,当年陈家小姐身边的丫鬟冷凝。
“见到了,多谢侯爷大恩大德。”冷凝又要起身行礼。
裴越摆摆手,开门见山道:“这是叶七给她的承诺,我只是不想看到叶七伤心,所以你不必谢我。不瞒你说,即便到现在我对她的看法也没有任何变化。她能老老实实活着便罢了,若是还有什么念想,我不会给她出手的机会。”
冷凝轻叹道:“侯爷放心,姑娘再不会胡来了。”
裴越道:“如此最好。你今后有何打算?是住进侯府还是在都中为你寻个妥善安置的地方?”
冷凝迟疑道:“侯爷的好意我能明白,住进侯府恐怕不妥吧?”
裴越淡淡道:“你和桃花的关系无法公开,但是为你做一个身份倒也不难。这样既可以免去桃花时常思念娘亲的痛苦,也能让我安心一些。”
所谓安心,两人都清楚是什么意思。
冷凝苦笑道:“当初还在灵州的时候,我便已经熄了复仇的念头,所以姑娘才将我赶走。桃花放不下侯爷你,我也做不到丢下她和姑娘,既然如今有这样一个妥当的选择,我又怎会执迷不悟?无论是住进侯府还是另寻宅子,一切听从侯爷吩咐。”
裴越缓缓点头,便想结束这场谈话:“你暂且在这里住下,我会尽快安排妥当。”
“侯爷请稍等。”
见裴越已经起身,冷凝急促地喊道。
裴越不解地望着她。
冷凝面露犹豫之色,双手攥在一起,紧张地说道:“我今日来此除了见桃花之外,还有一件事想告知侯爷。”
裴越微微一怔,缓缓坐了回去,淡然道:“请说。”
冷凝叹道:“侯爷如今已然知道我是周人,去年叶七带着姑娘返京之后,我回了一趟故土。原本打算年底再北上来找桃花和姑娘,不曾想前段时间机缘巧合之下听到一个消息,或许对侯爷有用。”
裴越道:“何事?”
冷凝略显惶恐地说道:“这座城里有人要谋反,说是先杀侯爷再逼皇帝退位,名为清君侧诛佞臣,实际上是要改天换日。”
裴越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冷凝只觉得一阵犹如实质的压力扑面而来,心中登时无比惊诧。
她斟酌着说道:“若是此事与侯爷无关,我身为周人肯定不会多嘴。但是如今桃花整颗心都放在侯爷身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又怎么活下去?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且是失而复得,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侯爷出事。”
裴越不疾不徐地问道:“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冷凝连忙摇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会听错?我不知此事真假,但万一要是真的呢?还请侯爷小心应对。”
裴越抬手轻轻敲着扶手,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他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皇帝不知在谋算何事,京中居然有人要谋反,还将他竖立为典型佞臣。
最荒诞的是,这件事居然是一个南周妇人千里迢迢跋涉而来相告。
不仅有趣,甚至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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