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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府,清风苑。
良言轻手轻脚地走进里间,望着窗前少女清瘦的背影,忍不住上前劝道:“小姐,何苦这么劳累,眼下才八月底,还有十来天呢。”
裴宁闻言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揉揉有些酸胀的肩膀,那双宁静的眸子里泛起些许愁绪,轻轻叹了一声。
良言伸手帮她捏着肩膀,关切地问道:“小姐,为何叹气?”
裴宁犹豫片刻,缓缓说道:“我想去一趟绿柳庄,但爹爹和娘亲肯定不会同意。”
良言望着裴宁放在桌上快要做好的长衫,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几分,斟酌着说道:“小姐,论礼这些话不该婢子说,可是三少爷终究和大少爷二少爷不同,老爷太太都不喜欢他,小姐若是拧着来,怕是有些不妥呢。”
裴宁微微摇头道:“有甚么不同?都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
良言苦笑几声,其实大小姐一直以来都是表里如一。她极为在乎家人,对裴城裴云的态度并无疏远之意,每年都会给他们做几套衣裳鞋袜,之所以对裴越显得亲近些,完全是因为府内其他人过于冷漠,反倒将她衬得有些特殊。大小姐性情温柔实在,这是优点,但未免有些时候就比较固执。譬如她明知道父母不喜裴越,却从未想过和已经出府的三弟划清界限。
这些话良言不敢说,因为会惹得裴宁生气,她只好婉言劝道:“小姐这不是准备好礼物了吗?等过些天三少爷生辰的时候,让人提前送去,他肯定会很高兴。而且三少爷极明事理,小姐不方便出城,他心里自然明白。”
裴宁静静地坐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坚定,她对良言说道:“你将这件衣服收好,然后把屋子收拾一下,燃过香后把鼎罩上。”
良言心中一紧,勉强笑道:“婢子记下了,小姐要出去么?”
裴宁起身说道:“我去给母亲请安。”
良言忙道:“小姐,婢子……”
裴宁打断了她的话头,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地说道:“我自己去便是,你不用跟着。”
来到屋外,又有两个贴身丫鬟迎上来,裴宁同样嘱咐她们不要跟来,至于苑内那些小丫头子和粗使婆子们,原就没有跟在她身边的资格。
自清风苑出来,朝西南方向经过裴氏宗祠,然后绕过定鼎堂,东边这一套宽敞的院落便是裴戎和李氏的住处。
门口站着两个小丫头子,看见裴宁马上笑容满面地行礼,裴宁态度温和地问道:“母亲可在院中?”
小丫头点头道:“回大小姐,太太在家呢。”
裴宁便道:“不必通传了,我自己进去。”
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两块碎银子,赏给两人,小丫头喜笑颜开地接过。
缓步走入院中,穿过前院,来到李氏的住处外,裴宁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静了。
李氏身为当家主母,每日里杂事繁多,不时就有管家媳妇来向她回话,这院中更是丫鬟婆子众多,往日虽谈不上喧闹,可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安静。裴宁在小院门口看见两个婆子,对方原本想要入内通传,被她阻止之后也没坚持,只笑着说老爷在和太太谈事。
裴宁心中有些忐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正堂是一排五间大房子,中间门上挂着一卷门帘。
裴宁正要掀起门帘,忽然听到左边屋里传来李氏的声音:“老爷,那个人的身份查到了吗?”
裴戎冷哼道:“我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偏不听,回趟娘家也不让我省心。子均那孩子就是因为你说了几句不痛快的话,这才跑去找那个小畜生,想要帮你这个亲姑姑出口气,结果吃了一个闷亏,差点还被人打了。”
听到这两句话,裴宁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面色无比复杂,双唇紧紧抿着,轻手轻脚地走到左面关着的窗户旁边。
屋内李氏恨恨道:“那个忤逆不孝没有人伦的畜生,合该被天打雷劈!”
裴戎不耐烦地道:“说这些话做甚么?你莫要忘了,你是他的嫡母,就算他不是我的种,大义名分却不能丢,否则旁人如何看待我们裴家?”
听到这句话,屋外的裴宁身躯猛然一阵摇晃,险些就站立不住。
她面色陡然苍白,一丝血色也无,伸出手扶着墙壁,仿佛摇摇欲坠一般。
原来竟是这样!
三弟他……他竟然不是父亲的儿子?
可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是父亲的儿子,却还是从小就生活在府中?如果父亲不愿意的话,谁又能强迫他收留一个孩子?如果父亲愿意的话,为何要这样对待三弟?
数不清的疑问瞬间挤满裴宁的脑海,让她头疼欲裂。
虽然她很希望这是自己听错了,可只要想一想过往的事情,所有的谜团就有了答案。
父亲对他态度冷淡严厉,母亲对他百般苛待,甚至默许那个柳嬷嬷欺侮三弟,大冬天的就让他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用棍子抽打他的后背。嫡庶有别的道理,裴宁自然也听说过,但自从仁宣九年的冬天从柳嬷嬷棍下救出裴越后,少女一直都想弄清楚一件事,是不是所有世家大族的庶子都是这般命运凄惨?
因与沈淡墨关系亲密,也信任对方,裴宁曾婉转地问过这件事,当时沈淡墨只说庶子虽身份低微,但终究是家主血脉,纵然主母不喜,也不会过于苛刻。
此时裴宁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母亲的手段会那样狠毒,不止一次想要毁了裴越。
因为三弟他根本就不是父亲的儿子!
这时又听到屋内的裴戎漠然地说道:“母亲对那小畜生倒是好得很,连父亲当初最信重的谋士都请了过去,专门在庄子上保护那小畜生,所以子均那孩子才吃了大亏。”
李氏沉声道:“老爷,难道就拿他没办法?”
裴戎冷笑道:“你急甚么?早就跟你说过,这种事不能亲自动手,否则落人话柄!你当我愿意给人养儿子?何况还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若非……哼!他一日在府中,我就一日不能动手,毕竟母亲看着,我总不能让她老人家伤心难过。之前母亲让他出府另过的时候,我为何不反对?只有他主动离了这里,若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谁又能怪到我头上?”
李氏道:“妾身只是妇道人家,哪里及得上老爷英明,只是老爷也说,母亲请了那位高人在旁边照看着,又有谁能动得了他?”
裴戎得意地笑道:“想要将那位席先生调走,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氏忙问道:“老爷有了对策?”
裴戎迟疑片刻,淡淡道:“这件事你不要问了,也不要派人去那庄子上,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等着吧,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屋外裴宁听着这些话极为绝情的话,缓缓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而后脚步极轻地往外走了十来步,深深地呼吸几次,确定自己脸上没有异常之后,这才如平时一般迈开脚步。
果然,她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屋内李氏略有些怒意地问道:“外面是谁?”
裴宁像平时一般温婉地说道:“母亲,女儿有事找你。”
“进来吧,你爹爹也在。”李氏放松地说道。
裴宁进入屋中,先是朝两人行礼,一如平常,而后随便挑了一件琐事说了起来,原本想要恳请李氏准许她去一趟城外绿柳庄的念头被她深深藏在心底。
裴戎与李氏并未发现她的异常,说完正事后又聊了一回闲话,裴宁便极乖巧地起身告辞。
离开这座她最熟悉和亲近的院落后,裴宁神色悲凉,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原来三弟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可父母仍不肯放过他,他能躲得过去吗?将来他知道这些事之后,还认不认自己这个姐姐?就算他愿意认,可一边是父母,一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两边势同水火说不定还会成为生死敌人,自己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
八月末的阳光依旧炙热,少女却觉得置身于冰窟之中,身心皆寒。
方才在父母跟前她拼命压制着心绪,如今再也克制不住,眼泪滚滚落下,满面凄苦之色。
不知过去多久,远处忽然传来良言的喊声:“小姐!小姐!”
裴宁宛如一尊石像,静静地站在水池边,没有任何反应。
良言急急忙忙地小跑过来,走到近前一看差点吓掉了魂,带着哭腔说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裴宁神色木然,并不答话。
良言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裴宁的神态就像万年寒冰,看起来实在有些唬人。良言只猜测李氏不允许大小姐去见三少爷,便拉着裴宁的小臂,焦急地说道:“小姐,婢子想到了,就算小姐不能去城外,可三少爷生辰那天他肯定要回府给老太太磕头,到那时小姐就可以当面将礼物给三少爷,小姐,你不要想不开啊!”
裴宁心中仿佛有一根弦猛然跳动。
老祖宗还在!
少女总算看到一丝希望,既然父亲也说老祖宗对三弟不同,那她肯定不愿意看到父子成仇的局面,事情还有转机。
一念及此,她终于回过神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良言说道:“我只是想事情入了迷,你这丫头又是发什么疯?什么死呀活呀的,净知道胡说。”
良言愣住了,看着面前好像陡然鲜活过来的大小姐,她呆呆地说道:“难道是婢子眼花了?”
随即又破涕为笑道:“是了,肯定是婢子太着急,所以看花了眼。小姐呀,你没事就好。”
裴宁心中感动,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问道:“这么着急忙慌地找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良言这才想起正事,有些难为情地笑笑,说道:“沈家姑娘和谷家小姐都下了帖子,说是明日午后来找小姐呢。”
“嗯?”裴宁一脸不解。
沈淡墨来找她不奇怪,两人本就关系亲密,登门相见实属平常。
可是谷家小姐……谷蓁跟自己并不熟络,往常也不过是见过几面而已。
而且两人好像跟约好一般,这未免太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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