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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裴城就要忍不住动手,裴越却忽地说出一番令人心生同情的话:“我的确该死,或许当初母亲就不该将我生下来。这些年来,我经常会想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我承受不住,找个地方吊死自己的话,算不算国公府的丑闻?先祖有定国安邦之功,大梁子民无不心怀感激,我死就死了吧,小事一件,可要是让人说定国公一世豪杰,子孙却不肖之极,我怕下去见到先祖后会挨揍。”
裴城面色发红,心中怒火没来由一挫,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真的想要弄死你?你在府里这些年,我顶多让小厮去教育你一顿,你别扯这些话,没劲透了!”
裴越面色淡然地看着他,目光温润平静,诚恳道:“论理,我该叫你一声大哥,但我知道因为老爷太太的缘故,你恐怕也不喜欢我这样叫,所以并非我不知礼。”
这话让裴城愈发不舒服,反驳也不是,赞成更不对。
他虽然鲁莽,却也知孝道,哪里会谈论父母的不是?
只不过,这老三虽然废物了点,这番话倒也有些道理,他这些年确实过得很差,自己如果再欺负他,貌似传出去不太好听?
于是裴城便摆摆手:“你也说了,今日是府上的大日子,方才的事情就算了,我不追究了。”
让他低头是万万不可能的,这般大度已经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裴越微微一笑,心里却在想着,欺负一个半大小子确实没有什么成就感啊。
在他的眼界和阅历面前,裴城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
这件事轻轻放下,难道真是因为裴城心中的同情心作祟?
显然不是,只不过是裴越精准地抓住这位国公府嫡长子的弱点,那就是极其好面子。
裴城的身份如此尊贵,平常往来的都是权贵子弟,这群人在一起总少不了相互攀比,如果让那些同伴知道,他堂堂一个大少爷,居然整日在家中欺负一个姨娘生的庶弟,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这和裴城打骂小厮又不同,主家管教奴仆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朝堂上那些脸黑心硬的御史都管不着。可裴越不是小厮,而是区区一个庶子,你成天就想着欺负他,还能有点出息吗?
更何况裴城自己也知道,这个老三的境遇已经很惨了。
罢了罢了,大不了和以前一样,当这个人不存在便是。
只不过他想无视,裴越却继续说道:“无论叫不叫这声大哥,你我依旧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所以我有个想法,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裴城故意看向别处,揉了揉耳朵说道:“说来听听。”
裴越回忆着脑海中原主的记忆,微微一笑道:“我读的书不多,但也知道,大梁立国之初,以功封赏九国公二十七国侯,并以定国公为首。想当年,那是何等风光,军中除天家玄黄龙旗之外,就以裴家战旗为尊。百余年来,我们裴家依旧是大梁军中第一豪门,这其实是先祖的遗泽,有很多大将受过他老人家的提携,所以依旧尊敬定国公府。可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裴城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什么以后?”
裴云终于放下书卷,满是深意地看了裴越一眼,然后对裴城说道:“大哥,三弟的意思是,等那些曾经受过先祖恩惠的军中大佬们过世后,那份香火情也就渐渐淡了,纵然人家还会给面子,却做不到现在这样尊重,到时候我们裴家就做不了军中第一姓。当然,我要纠正三弟的说法,无论何时何地,裴家都做不了第一姓,那份荣耀永远属于天家。”
对于这个堪称异类的读书人,裴越的态度要友善许多,点头道:“二哥提点的是。”
裴城抬手摸着下巴,眉毛渐渐拧到一起,想了想说道:“老三,有话直说。”
裴越便问道:“你平时与其他武勋府邸的子弟们在一处,大家以你为中心吗?”
这话便问到了裴城最得意的地方,朗声笑道:“那当然!我说往东,谁也不敢往西!”
裴越笑道:“这就对了,但还不够。”
“为何?”
“因为现在只是玩伴啊,你怎么知道谁有能力,谁外强中干?”
“我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因为你将来袭爵之后,肯定会进入军中,身边总需要一些得力的帮手,这样才能更好地站稳脚跟。如今天下未定,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再加上你身份本就不同,可谓承担着先祖的荣光和大梁子民的期盼,若是手中无权无兵,你凭什么做到?个人的武勇虽然惹眼,但是百万军中,武道能起的作用着实有限,否则朝廷养着那么多军队做什么?一个有能力又听话的班底,对你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听完裴越这番话,裴城细细一想,还挺有道理的。
“那我该怎么做?”不知不觉间,这位嫡长子对裴越的态度温和许多。
裴越知道火候已够,再忽悠下去可就过犹不及,摇摇头道:“那我却不知道了,这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不过我想,大概就是要想办法做一些正事,然后从中分辨身边人的优劣吧。二哥读的书多,法子肯定很多,你可以问问他。”
“行啊,老三,没看出来你还有两下子,要不你以后跟着我混,将来我也给你个军师当当。”裴城沉浸在裴越给他勾勒的蓝图中,脸上竟有了亲切的笑容。
手提百万军,荡平世间境。
白马银枪,战旗烈烈,重现先祖荣光。
这些画面已经浮现在十七岁少年的脑海中,就这么简单想想,他都觉得爽得不行,比起往日里和那些纨绔们花天酒地要强无数倍。
面对裴城突如其来的热情,裴越依旧平静,不过眼神中恰到好处地露出惋惜,摇头道:“过些日子,我就要出府了,蒙老祖宗厚爱,将城东一处庄子和田地赠与我,将来也算有个着落。到那里后,或许我会学二哥,耕读度日,也是挺好的生活。”
裴城知道之前明月阁发生的事情,继而便想起自己母亲对裴越的态度,方才亦不过是心血来潮,当下便不再坚持,只略有些尴尬地笑道:“你去便是,要是有什么麻烦,不方便惊动老祖宗,可以来找我。”
裴越拱手道:“那就先谢过了。”
“小事一桩,你也说了,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裴城大气地挥挥手。
裴越呵呵一笑,不再多言,回到沉默又平静的状态中。
对裴城说的这些话在出口之前他已经斟酌过,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他所说的都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和道理,而如今的少年人都早熟早慧,又生在国公府里,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至于他的建议,就算李氏也挑不出什么错,因为他完全是从裴城的角度去考虑。
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是想给这位骄横的大少爷找点事情做,不要有事没事就来找自己麻烦。
说实话,在这座府邸里裴越感觉很压抑,想尽早去那个庄子上生活,自然要提前做点准备。
裴城显得有些兴奋,恨不能马上就去组建自己的班底,然后建功立业。
裴云则没有再看那卷书,他只是淡淡地望着裴越,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还有几分赞许。
这个老二是个明白人啊。
裴越心中暗叹,好在自己没有什么坏心,也不担心被人看出来。
三个少年各有心思,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一旁安静站着的李荣和秦丰脸色很古怪。这二人身为国公府的前院管事,平时迎来送往,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眼界其实不低,阅历更是非常丰富。
他们的目光主要集中在裴越身上,隐隐有些惧意。
这个三少爷小小年纪,竟然拥有这般纯熟的操弄人心的手段!
更令人惊叹的是,虽然是操弄人心,却是光明正大,犹如煌煌大道,让人说不出什么错漏。
便在这时,国公府总管家裴永年走进门房,开口打破了堂内有些古怪的气氛:“三位少爷,请随我来,有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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