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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的灞水桥,非常出名。唐李商隐《泪》中曰:“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
只不过这座很出名的石拱桥,建于开皇三年(公元583年),这时候还一点影子都看不到。灞水也不宽,在河岸的一边,可以清楚的看到对岸,甚至能用强弓射对面的人。
从东向西,在灞水桥以前,并无直接通道入长安。因此当宇文邕得知高伯逸率领神策军攻占了步寿宫以后,便命宇文宪在灞水河西岸树立前哨大营。
如果不能阻止齐军攻城,起码也要让对方投鼠忌器。
这天午时,齐军于灞水河南岸列阵,一字排开。他们身上的盔甲,都满是尘土,看起来有点狼狈,但腰杆却是笔直笔直的!
隔着灞水,宇文宪就能感到那种俾睨天下的气势。
“派人把信射过去。”
宇文宪轻声对身边的副将宇文神举说道。
此战就他一人前出,而韦孝宽则接手了长安城的防务。至于宇文邕,根本不愿意离开长安城。
本来,宇文宪是不会这么傻,跑出长安来跟齐军“碰面”的。但是,他心中实在是有不甘,因为隐隐觉得高伯逸应该是被自己暗杀掉了。
宇文宪觉得自己一定要亲眼来看一下。
信绑在弓箭上射出去了,齐军居然没有回应,哪怕是那种无能狂怒式的发泄也没有。宇文宪原以为齐军应该跟之前一样,在灞水河边摆上京观。
结果呢,对方像是陷入呆滞了一般,什么也没做,前锋数千人马,就这样静静的矗立着。
宇文宪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具体是哪里不好,又不太说得上来。
“对面的周军听着,宇文氏无道,篡位弑君,倒行逆施,弄得关中天怒人怨。
我齐国顺应天道,下应民心,讨伐无道暴君。我们只问首恶宇文氏,不问胁从。弃暗投明者……”
灞水对岸传来了齐军喊话的声音,非常响亮。
宇文宪微微皱眉,现在这种局面,是他很不愿意看到的。既不能渡河跟对方拼杀,还口又力有不逮。
本身就处于劣势,你嘴硬有个什么用呢?
“高伯逸你个缩头乌龟!不敢出来说话么?”
宇文宪对着河对岸吼了一句。
没有人理他,连愤怒的弓箭也没有。
“对面的齐军听着,高伯逸已经死了,你们就是打下长安,又有什么用?”
宇文宪大声吼道,就是想诈唬一下高伯逸。
……
灞水的另一边,神策军众将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高伯逸,想了下对岸喊话的那个声音,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传令下去,后续部队五里外扎营,周军很快就会退入长安城的,现在前锋后撤一里。”
高伯逸轻轻的摆了摆手道。
众将分别下去行事了,郑敏敏推着高伯逸的轮椅往回走,心中有很多疑问想问,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宇文宪只是想看看我到底死了没,如果跟他说话,或者写信,无论我们做什么,他都能推断出齐军内部的虚实。
所以,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选择。我们是进攻的一方,我们已经打破了关中的乌龟壳,我们应该从容不迫。所以,不必对宇文宪的要求作什么回应。
反正,军中众将都能看到我,说话下令毫无阻碍,这就够了。”
不知道为什么,郑敏敏感觉到自从高伯逸醒了以后,有了一种从前没有过的淡定从容。
“宇文宪,现在应该很不甘心吧?”
郑敏敏轻声问道。
“那是自然的。其实周军不是没有机会,在你们击败突厥人的那个时候,如果周军能够黄雀在后,起码,还是能苟延残喘到明年的!
如果我没有醒来的话,他们甚至可以反攻回去,又怎么会没机会呢。”
高伯逸轻叹了一声。
死中求活的打法,历史上就有先例,而且就是宇文邕在惨败后打出来的。突厥人被王琳和斛律光等人灭掉的时候,是齐军最混乱的时刻。
当然,那必须得有上帝视角才行。
普通人,特别是关中那些不希望失去一切的世家豪强们,他们不会这么认为。
与其去搏一搏那虚无缥缈的“希望”,继续去给宇文氏当鹰犬,还不如……换个主人?
“破了长安城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宇文氏要怎么处理?”
郑敏敏微微皱着眉头,之前她说了狠话,要将宇文氏一族剿灭。而现在高伯逸醒了,这些事情,还需要他来定夺。
而且,她并不是一个心性狠辣的女人。复仇的那一股气卸下来,她便有些不忍心了。毕竟,高伯逸随便一道命令,便可以决定几百人,甚至几万人的性命。
就好像高洋当年下令屠灭邺城的元氏一族一样,数百人被射杀后,尸体抛入漳河喂了鱼虾。
“天道运转,自有其理。天下不会因我高伯逸而大乱,亦是不会因我而和平。
如果宇文氏的人不杀干净,那么将来关中有人以他们的名义起兵,就会死更多的人。可就算没有了宇文氏,那时候也会有张氏,李氏,王氏,高氏,并不会因为宇文氏被灭族,而失去起兵的理由。
一切看看再说吧。”
高伯逸没有把话说死,不过心中已经下了决定。
如他所料,周军缓缓退却,退入长安城中。神策军斥候回报,所有周军,全部入城,东西二城都有专人驻守。
看城头的旗帜,西城,也就是皇宫所在地,由宇文宪布防,东城由韦孝宽布防,而狭小而最为坚固的中城,则是由宇文邕亲自坐镇!
没错,宇文邕现在根本就连皇宫都不待了!他怕那些世家豪强联合起来搞兵变,攻入皇宫废黜他,打开城门投降高伯逸!
而长安的中城,极为坚固。虽然形状怪异,为后面修补所成。但在当年,那还是东晋的时候,可是顶住了桓温大军围攻的!
宇文邕对此非常自信,并且将此地作为屯粮屯兵的地点。只要是东西两城哪里出了问题,他都能第一时间派兵去增援。而中城的城墙极为高耸,齐军是不会以这里作为突破口的。
很多人认为长安的城墙一定很高大,其实这是一种误解,甚至可以说,自汉代以来,哪怕是后来的唐代,在有据可查的史书中,长安城墙就以相对低矮而闻名。
包括隋唐的长安新城亦是如此。
更不要说这个年代的长安城城墙了。
当然,低矮那是相对而言,比玉璧的城墙比不上,但比一般县城和州府还是要厉害很多的。
“宇文宪这个废物,还说什么要试探齐军,哼,别人根本懒得搭理他。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看不出高伯逸想做什么呢?”
长安中城的高大城头上,宇文邕眯着眼睛看着城下正在打造的攻城器械,根本就没有高伯逸的人影。不过这也正常,有哪个主将,会跑一些来“闲逛”呢?
“杨坚,你说,有没有勤王大军来救朕呢?”
宇文邕转过头问身边面无表情的杨坚道。
听到这话,杨坚猛的一愣,面部都纠结在一起,他很想笑又不敢笑,很想哭又没眼泪。酝酿了一下情绪,杨坚拱手对宇文邕说道:“不如,让窦天武(窦毅)去齐军大营当中探一下虚实?听听高伯逸到底想做什么也好。”
都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
宇文邕心中纠结,就跟癌症晚期的病人听说有“秘方”的人一样。
“去去也好吧。只是,为什么你不去呢?”
宇文邕好奇的问道。
杨坚苦笑道:“微臣若是去了,只怕会尸首分离的回来。微臣死不足惜,可要是办不成陛下的事情,那就糟了。”
“如此,那你去找一下窦毅吧,让窦毅去一趟。”
宇文邕盯着远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啥心情。
……
神策军大营帅帐内,高伯逸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郑敏敏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他现在每天都不能劳累,如果“用力过猛”,就会直接昏厥过去。
“京畿地区的各个县城,都派人去了么?”
高伯逸轻声问道。
“去了,有几个县城,都直接开城投降了。甚至还有宇文氏一族的族人,被当地世家豪强抓获,送到我们大营里来了。”
郑敏敏一脸喜色,配合起雪白的长发,看起来有那一丝天真的娇羞。
“很好,传令下去,派人去县城里征收粮食。凡是肯给我们粮食的,不要骚扰。告诉这些人,等我们灭了宇文氏以后,周国就是国土的一部分,他们亦是我们的子民。
到时候,天下一家,不是谁要去奴役谁。
但是呢,如果这些人一毛不拔,那么则说明他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至于信要怎么写,你来斟酌吧,明白我意思就行了。”
“知道啦,阿郎!”
果然还是有高伯逸在的时候最轻松了!
只要高伯逸在,郑敏敏心中有一种很安全可靠的感觉。他哪怕不能动,麾下的神策军将士见了,也不敢有丝毫的轻慢之心。
这就是传说中的“主心骨”吧。
“还有啊,不要趁着我不能动,就对我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啊。”
高伯逸无奈叹息道:“难道你不能等我状态好一点再亲热么?亲得我满脸口水的,唉。”
“等不了,一天都等不了,恨不得现在就跟你在长安的皇宫里来一次轰轰烈烈的!哼!”
郑敏敏在高伯逸脸上猛亲了一下,扭着细腰走了,脚步都带着飘。
很快,她又折返回来,扶着高伯逸的轮椅说道:“想起来了,杨素派来的使者到了,他已经带兵进了关中,现在也有人帮我们殿后了,要去见一下杨素的人么?”
“去吧,反正闲着不也闲着么?”
……
这位周国的年轻皇帝,在长安中城这座要塞一般的小城池里,不吃不睡已经一天一夜了。
窦毅拿着宇文邕的亲笔信,已经去了齐军,现在还没有回来。
“陛下,皇后求见。”
杨坚轻声在宇文邕耳边说道。
“哪个皇后?”
宇文邕转过头来,眼圈都是黑的,整个人都萎靡了一圈。
说真的,他一直没把阿史那玉兹当成是自己的皇后。给自己生了儿子的李娥姿才是!
“陛下,自然是突厥来的那位。”
杨坚平静说道。
“她来做什么,来看朕的笑话么?”
宇文邕有些不解的问道。
周国覆灭,这事情对阿史那玉兹来说,应该没有切肤之痛吧?高伯逸屠了突厥两万人,可那些是部落军,间接的,还帮了木杆可汗一个忙。
而就算长安被攻破,高伯逸也没必要去为难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更别说阿史那玉兹还给高伯逸生了个女儿。
虎毒还不食子呢。
“去跟她说,守好宫禁,不要再来找朕了。”
宇文邕的面色很冷,想起阿史那玉兹给自己带来的羞辱,他不由得有些心头火起。
“陛下,听听皇后来说什么,似乎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杨坚不动声色的说道。
宇文邕沉思片刻,双手搅在一起来回拉扯,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那好吧,让她来这里吧。”
宇文邕的语气带着无奈,他现在其实谁也不想见,他就想知道,窦毅跟高伯逸谈得如何。如果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保全宇文氏一族,做一个体面的退场。
那么他觉得这样也并无不可。
所有的仇恨,都会过去的。事到如今,已经这幅田地,拼个鱼死网破,已经没有必要,甚至还很荒谬。
很快,阿史那玉兹来了,她的头发似乎也几天没有梳理,看起来有些憔悴和狼狈。不过衣服倒是新换的,衬托出婀娜的身材,不像是生育过的女人那般臃肿。
“陛下,妾身,想去一趟齐军大营,为陛下争取一些好的条件。”
阿史那玉兹轻声说道,不亚于雷暴在耳边炸响。
“连你也来看朕的笑话?”
宇文邕的眼珠都要凸出来,一步冲过去就揪住对方的衣领。
“陛下,事情已经到了今日这一步,难道你看不出来,宇文氏已经众叛亲离了么?妾身去齐军大营里跟高伯逸见一面,正好也谈谈条件。
我父汗,还是有些面子的。”
阿史那玉兹面不改色,轻轻扯开了宇文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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