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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老臣守不住玉璧,有愧陛下所托,只有以死谢罪。”
城头上,韦孝宽将佩剑放在脖子上,行了一个标准的“自刎礼”。身体失去气力,从城头坠落。
“勋国公!”
宇文邕从噩梦中惊醒,刚才他梦见玉璧城破,韦孝宽立于城头自刎,以保全家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人们常说梦往往都是反的,但是……宇文邕不敢细想。
“来人,快来人,把杨坚给朕叫来!”
宇文邕对着寝宫大门吼道。
睡在偏房的贴身太监急忙过来给他擦额头上的冷汗,低眉顺眼应和道:“陛下,杨宰辅作为监军,前往蒲坂了,现在不在长安。要不,奴让人去一趟蒲坂?”
伴君如伴虎,猫科动物,都只能顺着毛摸,一旦炸毛,就会变得很不好说话。
果不其然,刚才还叫嚣着要杨坚入宫的宇文邕,不耐烦的打断贴身太监道:“该怎么样朕不会想么?需要你来替朕想?”
“奴不敢!”
“哼,扶朕更衣,去御书房。”
这一觉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宇文邕感觉心神不宁,他要去御书房里翻一翻那些之前他完全不屑一顾的奏折,看看里面有没有对时局有帮助的东西。
装作若无其事的来到御书房,宇文邕就开始“对付”案头那厚厚的一叠奏折。
第一份,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一连看了十份,宇文邕紧绷着的脸,露出无奈的笑容,随手就将这十份奏折扔到了装废纸的竹篓里。
“果然,不看去管这些人说什么是对的,幸好朕没听他们的。”
这些奏折里说的都是些不靠谱的内容,有人说要跟齐国和谈,两国化干戈为玉帛。还有人说要宇文邕御驾亲征,一雪前耻什么的。
且不说这些主意对不对,就说可操作性,他们都完全没有考虑过。一句话,都是在那里说空话套话。
然而,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写奏折呢?这里面就有很多事情值得深思了。
如此“弱智”的提议,显然不会是一个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怪物想到的。这些人在做的事情,不过是“法不责众”一般的胡说八道罢了。
也就是传说中的“磨洋工”。东西我写了,主意我出了,你怎么对付,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无关,反正,具体操办的人也不会是我。
大家都这么说,你要怪也不能怪我对不对?现在这个国家已经混到如此地步,我就是封侯拜相,又岂能比得上你那些亲信?
一时间,宇文邕想到了很多没有写在奏折上话。又想起杨坚说的那些,不由得深以为然。
众大臣皆有退路,就是韦孝宽等人,也未尝不能全身而退,唯独他宇文邕没有退路。长安城里多的是人才,就是写这些奏折的人里面,也未必各个都如奏折里的文字一般庸碌无能。
只不过这些“聪明人”,不想为自己出力罢了。要不然将来高伯逸将来攻破长安,缴获这些奏折,对某些人“挨个点名”,估计很多人都会死得很惨。
就算这些人出了好主意,宇文邕会不会用,敢不敢用,也是两说。因为宇文邕也会担心这些人将那些奏折抄一份送到齐国去给高伯逸看看。
两面下注,这也是人之常情。
“对了,你派人去把突厥使节叫来。就说朕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他们。”
自从阿史那玉兹跟宇文邕大婚后,突厥人的“送亲团”,在长安就常驻下来了,以为沟通联络之便。
当然,这些人也是给阿史那玉兹撑腰的,可以说是木杆可汗埋在长安的一颗钉子。而宇文邕根本不敢反对此事。
他到现在,都不能进入皇后的寝宫!这个皇帝当得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喏,奴这就去办。”贴身太监静悄悄的出了御书房。
宇文邕看着他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被齐国打压很憋屈,被突厥人摆布更憋屈,阿史那玉兹带给自己的,简直令人无能狂怒!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先击退齐军的攻势再说吧,人生在世,总要向前看。寻死和自暴自弃,乃是弱者和懦夫所谓,真的猛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
……
温暖而不暴虐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只想像午后的猫咪一样,趴在窗台上晒太阳。但是玉璧城城头的将校们,却是感觉到一阵阵的鸡皮疙瘩,还有头皮发麻。
齐军派来了一个壮硕的大汉,没有披甲,没有兵器,就拿着一张大纸,在玉璧城下宣读齐军的“政策”。
内容并不算特别多,但是信息量却大得惊人!
“诸位对我军政策不懂的人,可以来我军大营探寻。言尽于此,告辞。”
这位胡子拉碴的壮硕大汉拍马就走,不疾不徐,非常从容。玉璧城头的弓弩手,早已将弓箭放下,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离去,毫无反应。
辛道宪看了看矗立在城头,手扶着女墙,眺望远方不说话的韦孝宽,几次想开口说话,都硬生生的忍住了。
“传令下去,今日晚餐饱食,开温室,所有将校士卒依次排队洗澡。”韦孝宽面无表情的下了一道令辛道宪看不懂的军令。
所谓温室,就是中国古代的澡堂。像是玉璧城这种地方,戍守的军士长年累月不能回家,如果一直不洗澡,很容易出现这样那样的事情,比如瘟疫的传播。因此,这种大型军事要塞,实际上都有澡堂。
只是平时根本不开放,那里既没有热水,也没有冷水,甚至连打理的人都没有。
“都督……”
辛道宪还想说什么,却见韦孝宽摆了摆手说道:“传达军令就行了,这件事晚点再说。”
他面色凝重看着“河对岸”的破壁城,眼神深邃。
只是辛道宪感觉韦孝宽那挺拔的背影,似乎佝偻了一分,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从午后开始,玉璧城守军就开始以百人为单位,轮流入温室洗浴,这绝对算得上是“奢侈”行为了。当然,只是用热水冲一下而已,想泡澡那是做梦呢。
而韦孝宽和辛道宪却没有到现场看情况,他们来到玉璧城的城主府,也就是位于城内最高处的一处建筑,在这里商议对策。
“终日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
韦孝宽站在书房的窗户边眺望远方,背对着辛道宪说道。
“都督此话怎讲?在下觉得高伯逸未必是那滥杀无辜之人,就算咱们战败,最多就是我们以身殉国,京兆韦氏,想来无碍的。”
辛道宪觉得,高伯逸说是要杀干净韦氏一族,还有他们亲近的人和家族,但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在历史上有多少呢?
连石虎都没这么干过好吧!
人家石虎也就看着不顺眼就杀了,可不像高伯逸说的那样,丧心病狂有针对性的逮着往死了揍!
“你不懂,这正是高伯逸厉害的地方。好多事情,我跟你解释,未必能说明白。今夜你悄悄出城,去对面直接问高伯逸就行了,到时候你会有答案的。”
果然,对于高伯逸的那些条款,韦孝宽并不是无动于衷的。他只是脸上看起来很平静罢了。
“都督,我们的木柴本来就不是海量的,为何还让军士们洗澡……这不是正中高伯逸下怀么?”
辛道宪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感觉韦孝宽这道军令简直脑残。
你说烧水喝还可以,烧水洗澡……这不扯淡么!
“当年,为了防止齐军卷土重来,我命人在玉璧城某处埋了一批石炭(煤),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多都已经不在这里了,你那时候还不是我的长史,自然是不知道此事。”
韦孝宽淡然说道,脸上却并无得色。因为这批石炭也不过是解燃眉之急罢了,其实总量并没有多少。
毕竟,谁也没料到,周国与齐国的国力,会呈现一边倒的劣势!
“就算是这样,多点木柴留着,我们赢的希望不是更大么?”
辛道宪没有那么好糊弄。
“如果不稳定军心,只怕这两天就有人悄悄出城,投靠齐军!我这也是不得已为之,懂么。”
韦孝宽无奈的说道。
他何尝不知道烧水让全军将士洗澡,跟作死没什么区别。但正因为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这边储备很多,根本不像是高伯逸推门说的那样!
如此一来,能在很大程度上稳定军心。至于后面的,高伯逸这次是出的杀招,而且还是阳谋,哪怕你知道他会怎么做,却依旧没办法去改变。
除非周军能前来玉璧城解围。
“准备一下,晚上就过去问问,放心,他会让你回来的。”韦孝宽轻轻的拍了拍辛道宪的肩膀说道:“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就看你这次跟他交涉如何了。”
韦孝宽意味深长的说道。
辛道宪张大嘴巴,顿了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两军交战,攻心为上,这一战,我们其实已经输了。除非……”
后面的话,韦孝宽没有说,感觉也没必要说了。
……
破壁城内高伯逸居住的两层小楼里,高伯逸将厚厚的一叠书信堆到郑敏敏的案头说道:“这些信,你帮我回了吧,不懂的就问我。”
说完,他坐到窗户边上,眺望对面的玉璧城。
“都督……这么多信,你都不看啊。”郑敏敏瘪着嘴问道。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懂不懂?干好你文秘的工作就行了,忘掉你是个女人,不要想着做妾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
高伯逸懒洋洋的说道,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反正就是一副欠揍的样子。
郑敏敏拆开第一封信,是邺城户部老宋写来的,大意就是问邺城周边,要沿着漳河建一些养鸭子的作坊,具体要盖成什么样的,多大规模。
说了半天,最后的落脚处,还是钱。也就是说,户部要拨款多少,去弄这些。
郑敏敏一看这些就头大,什么养鸭子的,魂淡!
她瞬间就没心思写回信了。不过从这封信也能看出,高伯逸的影响,其实早就不仅限于“京畿大都督”这个官职了。
齐国的军事,财政,人事之权,都在他手里,离登基也就一步之遥吧。
“阿郎,你对京兆韦氏,是不是太狠了点?这样做,很多人都会有心思的吧?”
郑敏敏将那封养鸭子的信放下,有些疑惑的说道。
“我说将来要立你当皇后,你会不会欣喜若狂?”
高伯逸头也不回的问道。
“显然不会啊,难道我会傻到连将来谁会当皇后都不知道么?”郑敏敏撇撇嘴,不屑说道。她这个打定主意当外室的女人,才不会关心高伯逸的那些破事。
“你看,很多事情,连你都不知道不可能,韦孝宽怎么会认为我要杀他全家呢?这只是一种姿态而已。”
高伯逸依然是背对着郑敏敏说话。
“姿态?”
“对,我说要杀你全家,你可以不信,但你也不敢赌。将来我不斩草除根,是我仁义,你要对我感恩戴德,难道谁还能指责我不守信义?”
高伯逸这话说得耍流氓,却也是相当实在的话。将来攻占长安,以胜利者的姿态,当然可以对京兆韦氏“网开一面”。
你还要感恩戴德!
但是在未攻入长安之前,你就不敢不把我的话当真。因为,我一旦不高兴,那确实是可以真的杀你全家!你敢拿全族人的性命开玩笑?
这样的灵魂拷问,没人能回到。不怕死的人很多,敢堵上全族人性命的人,就很少很少了。至少高伯逸觉得,韦孝宽绝不是这样的人。
“今天晚上,韦孝宽一定会派人来,到时候我让你在一旁观摩学习。现在赶紧的干正事,把这些信回了。”
现在虽然不能“没事干秘书”,但是有事秘书干,那是天经地义的。
郑敏敏丝毫没察觉到高伯逸要把她带沟里面,开始笔走龙蛇的回信。其中多半都是“自行斟酌,待我回邺城后亲自考察”,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只有祖珽信中提议扩大妓馆规模,待破周后,将相关罪人家属女眷投入妓馆创收的建议,被郑敏敏无情否决。
“对了,将来破周以后,你打算怎么处理阿史那玉兹?”
郑敏敏很好奇这个女人最后是什么结局。如果不看高伯逸是怎么对待这个突厥女人的,那么郑敏敏也不会有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高伯逸这个人还不错。
然而有比较就有鉴别,亲眼看到高伯逸是怎么对阿史那玉兹的,郑敏敏心中就一阵温暖,觉得高伯逸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简直要来世做牛做马去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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